秦驰没想到再见陈蕊会是隔着审讯室那层单向玻璃。

8年没见，她彻底跳脱了他记忆中那个爱耍脾气、爱添麻烦，喜欢把自己的情绪昭告天下的小朋友模样。

一套黑色的休闲装扮，头发比过去长了些，人素雅了许多。只是，那双过去一见到底的清眸，却如沉寂的沼泽，幽暗神秘，甚至让秦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。

整整10个小时，从把带她回到审讯室已经过去10个小时，时钟跳转了一日，除了跟路铭嘉微笑着打了声招呼，她没有说过一个字。

不管是谁，用什么样的方式审问，她都只是含笑，低头看着手上的手铐，不吱声。

秦驰眯眼盯着前方。

她安静甚至带点乖巧的坐在路铭嘉对面，双眸半阖着，除了唇畔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。秦驰知道她看不到自己，可她如今自如的状态，总让他感觉，她知道，他在。

“让路铭嘉出来吧”半晌，秦驰开口。

“可是路队说”

“关闭所有探头”秦驰缓缓收回视线，轻抿冷唇，淡淡看着眼前的年轻警员。“让他出来”

“是”

审讯室长达几个小时的沉默，被推门声打破。

警员在耳边细声传达秦驰指令时，路铭嘉看到陈蕊终于抬起头，微小的笑意在她的唇边放大，她看了他一眼，又看了看两侧的探头运营灯，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扇反光的玻璃后。

她听不到他们在交流什么，可好似又什么都知道。

这样的陈蕊，很陌生，陌生的让他一个历经数百案件、遇过千百类人的刑警队长也捉摸不透。

这是路铭嘉在和陈蕊耗了那么久之后，唯一的感受。

“就好像换了一个人”路铭嘉站在秦驰身后，透过玻璃面，看着里面那个从刚刚就一直盯着这边的女人。

跟审讯室一样，观察室也没有人再出声，许久，秦驰才缓缓转身，离开了原处。

“咔”

消除了那层玻璃的隔阂，当她真实的坐在自己年前时，秦驰有那么一刹感觉8年前女孩儿又回到了这具身体中。因为在他推开门，视线与她交接的瞬间，秦驰看到那双以慵懒的眼神中忽而燃一丝细碎的小火苗，那是她年少还不懂伪装时迸发的朝气。可那份朝气却在岁月的磨练下，转瞬即逝的被她藏在了身体的某个角落。

秦驰拉开眼前的凳子，坐到了她对面。

审问室的相顾无言，对于一名刑警与嫌疑人而言，再常见不过。只是，如果对面坐的是8年不见的老朋友，又另当别论。

秦驰的脸依旧是那张额头带着伤疤，冷淡淡没有多少表情的样子。可陈蕊，却不再是那个易怒易愁、一点就炸的女孩儿，她变得喜欢笑，但这其中多少真多少假，就连她自己也很少能分的清。

“终于舍得见我了。”

在与秦驰的沉默中，很少有人不败下阵，陈蕊也如此。尽管算数输，可她还在笑，几年来她唯一确定的，自己真正开心的笑。

“干什么去了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你知道在我问什么”秦驰的目光淡淡的，看着她。“这8年，干什么去了”

“出国，打工，念书”陈蕊撇撇嘴，耸耸肩，双手拷链带起了一阵讽刺的响声，似乎在反驳着她的说法。

秦驰皱起眉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，不喜欢这个时刻，这个房间，她坐在自己对面的这种感觉。

“现在，这，就是你所谓的，出国，打工，念书？”

“对啊”陈蕊的笑再次挂在了嘴边，比初见他时的笑容多披了一层面具，身子后倚靠在椅背上。“我前天刚回国，昨晚在江边遛了个弯，莫名其妙就被你们抓来，还给我上了拷”陈蕊举起双手摆在秦驰前面。“怎么？津港现在遛弯也犯法了吗？”

“凌晨1点，你去海边遛弯做什么？”陈蕊的态度加重了秦驰的不适，他抿唇遏制着内心滋生的一点异样情绪。

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”陈蕊忽的收起笑，眸子冷了下来“从此以后，山高路远，不管是福是祸我都管不了你了，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方向，咱们两个，都得分道扬镳。秦驰，这是你8年前你亲口跟我说的”

当年的话一字不差的从陈蕊口中飘出，像一阵风暴卷起沙尘，吹向了秦驰多年未醒的意识。眉心的皱痕更加深了，秦驰微微侧头盯着她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，眼前的人，不对劲。

躲开了他锋利的目光，陈蕊低头看着手表，她沉默的熬过了14个小时。可此刻，面对他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。

“这就是当年你不跟我打招呼就离开的原因？”秦驰忽而转了话题。

“不是”陈蕊摇了摇头“我只是想换个活法”

“现在住哪儿？”

一个简单的问题，等了许久才等来了答案。

“龙湖”

两个字的回答令秦驰罕见的愣神，看着对面留给他的脑袋顶，虽然头发要比那年长不少，可依旧如那年一样毛茸茸的。秦驰的眉心缓缓舒展，平仄的嘴角也有了点变化。

“如果不是今天，你是不是打算即便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，也不找我了？”

“没有”陈蕊又摇头。

审讯室又陷入了沉默，陈蕊能感觉到，秦驰还在看她，她也知道，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。秦驰最不怕和她磨时间，8年前是，8年后的今天还是。陈蕊无奈叹了口气，不管经历了多少，成长了多少，在面对他的时候，她似乎还是没办法，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
“我本来打算过段时间找你的”陈蕊抬起头，过段时间，才该是她期待了8年的见面，而不是现在，以这种立场、这种方式见面。

敲门声忽而响起，打断了谈话，门在未经应允的情况下被推开。秦驰敛了眉心，漠然转头。

“秦局”路铭嘉快步走到他身边，低头贴向他耳边“上面来信儿，让我们放人”

“原因”

“只下了指令，说立马放人”

秦驰抬头，看到了路铭嘉茫然的表情，还有，他身后跟来的人影。

人影越过了两个人的位置，径直走向了他的对面。随后，秦驰听到了来自异国的语言。零零散散勉强能听懂的单词中，他只能捕捉到黄发蓝目的外国人喊她蕊，好像问她还好吗？

陈蕊的英文现在很流利，流利到秦驰几乎一句都没听懂，只能静静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交流。一直到，他们把目光转向他，男人用着不标准的中文喊他秦局长，要求他摘下陈蕊的手铐。

秦驰淡漠的目光毫不掩饰在俩人之间来回浮动，他看到男人焦急的催他行动，反倒陈蕊不急不缓，双手搭在身前，安安静静的等他的回应。她是乖，难得的乖，秦驰挥了挥手，示意路铭嘉开锁。

“都已经是局长了”

路铭嘉给她解铐的时候，秦驰听到她带着笑意的声音，隔着层人喃喃传来。

“挺好，省的你腿不好还要登高爬低的查案”

话说完的时候，路铭嘉刚好给她解开了手铐，闪身时，她也揉着手腕站起了身，绕过那张长桌，走到他面前。秦驰还坐在原地，他抬头，看着她。

“我可能还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，如果…”陈蕊顿了顿，眼神漂浮，似乎不知改如何开口。

“可以”

秦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，可他的答案却让陈蕊的脸上又换上了笑意。

“那我先走了”

“嗯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秦驰在等陈蕊找自己。

自从把陈蕊的这几年的经历调查清楚，秦驰心中就有了大概的猜测，只是，他需要陈蕊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。可惜，一直等到7月14，都没等到她主动的联系他。

秦驰知道，7月14当天，他一定会在在“714”的仓库再次遇上陈蕊。

秦驰到达仓库时，陈蕊正站在陈夕死去的位置，双手插在风衣口袋，低头，盯着地上的花出神。

即便后来，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回响，他带来的酒洒在地上滋出声响，她还是没有回头，依旧背对着他，维持着原有的姿势，如同一座雕像。

秦驰从最后一处起身，视线转向前方，望着那个背影，好似有些年少倔强的影子。但是他知道，不一样，那个爱哭、爱闹腾的小孩儿，早不见了。

像是感应到他忙完了自己的事情，她僵了许久的身子忽然转动，闪着微弱水光的眸子一下就撞进了秦驰的眼中。

“你说，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会是对手吗？”陈蕊在笑，可秦驰知道，那不是真的。

“或许”秦驰站在距离她5米之外，他曾经战斗过的位置，淡淡回应。

“好巧”陈蕊的笑还在继续“你现在还是在你自己的位置，我现在站在了我哥的位置，那你说，咱俩会成为对手吗？”

秦驰抿嘴，漠然的眼神接收着她的目光。

“不会”秦驰踏过曾经的位置“我们，不会成为对手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们将来不会成为对手？”

怎么知道？秦驰不语，他向来不做没有依据的推断，可今天，面对18岁曾经依赖过他的女孩儿，他却第一次做出了情感中下意识的判断。为什么？秦驰企图找出自己这样判断的理由。他回头，看了看那五个位置上的鲜花，和陈夕年前的黄菊不同，那五束花素白纯洁，散着浓郁的栀子花香。栀子花，送离去之人，怀念和惋惜，是陈蕊带来的。

秦驰回神，诺大的仓库只剩缓慢的脚步声，离她越近，他似乎越能察觉到她暗压的情绪波动，虽然只有一点不确定的感受，可却无比真实，就如同8年前，她带给他的感受。

秦驰停在了她身前，伸手抓着她的肩膀，轻轻捏着。

“陈蕊，不管以后你遇到什么，你还是可以来找我”

感受到久违的熟悉感，压迫在体内的委屈一下一下撞击着最后的防线，鼻头泛酸，陈蕊快速的眨了眨眼睛，后撤一步，退出那层带给她强烈安全感的保护圈。

“长大了”陈蕊看着他笑了笑。

“长大了”秦驰收回悬空的手，淡淡重复了她的话。

“你好像…还没恢复？”陈蕊问的是秦驰的情感交流障碍，2次的见面，他依然总是淡淡的，好像没有什么情绪。

“没有”

“为什么？路铭嘉不是说你手术成功了吗？”8年前，是路铭嘉亲口告诉她秦驰手术很成功，她才放心选择了出国，去寻找自己的理想。离开前，她也曾一个人偷偷去看过他，她看到他躺在病床上，虽然还没有清醒，但已经撤掉了呼吸机，他的前妻握着的的手，趴在他床边熟睡。

“不知道”秦驰目光紧盯着她，摇头。其实很多时候，秦驰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的情感障碍，因为对人与人之间情感的迟钝，他才能无时无刻，盯着人的眼睛，也能从那双眼睛中，探到些着急和担心的情绪。

“那你的腿呢？怎么样了？”陈蕊下意识望向他常年需要承受针扎的腿。

“老样子”秦驰每一句都在回答，可也仅限于回答，从不多说一句。

“陈蕊”

陈蕊应声抬头，望向他，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。

半晌，秦驰没有说话，最终还是咽下了心中的疑问。他知道，现在的她，已经不再是他问她即答的女孩儿了。

“去哪儿？要我送你吗？”

“不用，我开车了”

“好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秦驰最后一次见陈蕊，还是在警局。

彼时，不同的是，她作为国际刑警的卧底，跟本地警察协作破获了一家跨国军火集团，逮捕了他们的头目。

陈蕊挂了点彩，处理完伤口，额头多了快纱布，顺道去看了他。

“好久不见”

这是真正的陈蕊，见他的第一句话。

虽然还是一身黑色素衣，可挺直的腰板，标准的站姿，气质跟前些日子完全不同。目光的“沼泽”下是清澈的泉水，带有一丝暖流。

这才是陈蕊想了8年的见面。

“前些日子不是刚见过么？”秦驰从眼前的文件中抬起头，看向对面的人。

“你这人”陈蕊摇头，笑意直达心底“还是这么没劲”

“坐”秦驰带着笔的手指了指前方，示意她坐向会客沙发，自己又埋头处理起手头的工作。

对于秦驰工作狂的状态，陈蕊8年前就已经习以为常，何况经历了几年与他相似的日子。

警察意味着什么？自从更深入的接触着这个行业，陈蕊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。是没日没夜对公义的付出？还是无怨无悔对一座城的守护？每次想起这个问题，陈蕊总会想起秦驰，想他每天那么忙，到底是为了什么？直到有一天，陈蕊从专业上协助警察帮无辜的嫌疑人翻了案、把人质从罪犯手中救下来、阻止了无知的少年踏入毒圈，她突然就想通了。

这样的“忙碌”，就是在一步一步接近他们所理想的生活，理想的社会。这过程中，于实现理想的人而言，也就根本算不上忙碌。

陈蕊环视了一圈他的工作环境，除了几件不算新的沙发，和门口的书架上，再没有其他的多余物件。极简，是他的风格。

预估需要等的时间不会太短，陈蕊索性从书架上捞出一本书，坐在沙发细细看起来。

隔着几米的距离，秦驰低头处理着自己的案件，陈蕊背对着他，不时翻过一页书纸，细细品味难得的休闲时间。偶尔也会有人敲门进入办公室给秦驰送文件，却丝毫打扰不到她，倒是送文件的警员，总会带着好奇的眼色匆匆路过。

日落西归、天色将暗时，秦驰才将手中堆积的文件一一批完。颈椎长时间的弯曲压制了神经扯出了一阵一阵的头痛，秦驰伸手捏着眉心，抬眼看向前方的人影。

陈蕊比8年前要沉稳了许多，也安静了许多。长久的等待，除去偶尔给他添点水，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。这样的成长，其实是秦驰不太想看到的。一个人，过速的成长，是要付出比常人多很多倍的代价，那就意味着，陈蕊这几年的生活一定经历了太多无法想象的难。

不知是秦驰的步伐太轻，还是这样久违的安全感令陈蕊彻底卸下紧绷的神经，一向警惕敏感的感官在人坐到了对面的沙发，才察觉到他的靠近。陈蕊扣上手中的书，抬起头时，他已经撸起了自己的裤腿，还未拆封的针管摆在一旁的茶几上，陈蕊眼疾手快，拿起了那支8年前未能“得逞”的针管，拆开了包装，在他淡淡如炬的眼神中，蹲在他的身边，仰头冲他笑笑。

“我只是想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，偿还你8年前的照顾”陈蕊收了收嘴角的弧度，闪烁的目光落入尘埃“秦驰，我不想欠你一辈子。”

阻拦的动作停在原地，秦驰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擦着酒精，叠着不知多久前的针眼扎进了膝盖。细小的疼痛令秦驰下意识的微微后撤，秦驰的第一反应是疼，比他自己扎的要疼一些，好似…不止扎进了膝盖，也扎进了日渐麻木的心。

“当初，为什么去国外？”

“想换个活法。”

“怎么不说一声？”

“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”陈蕊拔下针管，收拾着桌子上的狼藉。针管连带讨厌的积液被陈蕊扔进了垃圾桶。

“我饿了”她低头对他说。

“想吃什么？”秦驰站起身，率先向门口走去。

“吃串吧”陈蕊紧跟在身后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陈蕊还是没能如愿吃上串，上了秦驰的车，想去哪儿就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。

陈蕊看着他手中的方向盘转来转去，最终停在了她和哥哥常去的那家面包店。8年，难得这家小店还能在津港这样更新迭代的繁华都市存活着。

蒜香面包，是她幼时最美好的回忆。她只跟秦驰说过那一次，陈蕊没想到，他能记到现在。

“进去？”秦驰拉起了手刹，转头看着她。

陈蕊摇头。

“不想进去，你帮我买两个蒜香面包吧”有些记忆还很鲜活，她不想去碰触，更不敢去碰触。

“好”

时隔8年，秦驰请陈蕊吃的第一顿饭，在江边。

一杯被温过的果汁，和一个充满回忆的面包。

“还跟以过去一个味道”迎面吹着初夏的江风，陈蕊嘬了一口果汁，勾起浅浅的笑。

秦驰站在她身边，手腕搭着江边的栏杆，手中的果汁就那么悬空在江面之上，如墨漆黑的眸子探向远处，似是在出神。

“秦驰”

话音落在江面有片刻，秦驰才像抽回思绪一般，转头看着投来的目光，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。

“我明天就要回去了”

“嗯”

“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方向”陈蕊语气平静，眉眼画着笑意。

在那片暗夜的深海中，秦驰就是陈蕊世界中唯一一盏灯塔的守护人。

他在她即将沉入海底时，将她拉回到海面，给了她一叶孤舟。在她企图完全依赖他时，远离，只远远的，执灯照着她前方的路。

是秦驰让陈蕊寻着亮光找到了方向，也是秦驰，让陈蕊在一片孤海中不再那么孤独。

陈蕊有时也在想，如果没有秦驰，又或者，当年她真的杀了秦驰，那现在的陈蕊又会是什么样子的。大概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浑浑噩噩之人，于别人而言无伤大雅，可对陈蕊而言却是天差地别。

秦驰有一瞬想反驳她，可看到她盛满赤诚的目光，又将话咽了回去。

“我现在是霍普金斯医院的急诊医生，住在霍普金斯的宿舍，每天治病救人。”陈蕊继续喃喃自语般，细细的跟他数着自己的生活。“卧底，也是因为巧合，被抓去救了一次军火集团的重要人物，还差点丢了小命。好在人救过来了，我被留下做了私人医生，后来，我联系了国际警方”略去了独自一人身处狼穴的恐惧，陈蕊说的轻松，流水账一般，甚至还能舒缓着笑笑。

“嗯”

初夏的江边再一次陷入沉默。

秦驰嘴巴紧抿，清冷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，看似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，陈蕊却从中捕捉到了点点炬光，是熟悉的、温暖的、一直陪伴她的那道光。

这样的沉默最终被铃声打破，秦驰低头，在口袋摸索着捞找出手机，看了一眼来电，划开接听，视线转向了江面。

“喂？”“不回去吃了”“晚点回”“好”

陈蕊听不到对面的声音，可从秦驰的回答听到，她大抵也能猜到这答前的问是什么。陈蕊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
时隔8年，第一次在她低头的视线范围内，出现了除去自己的第二人。她的世界，还是那一个人，不论是年少圈在津港不见未来的女孩儿，还是如今踏出世界浏览过万千的女人，她的世界，还只有他。

“看什么呢？”秦驰收了电话，转过头，又看到了熟悉的、毛茸茸的脑袋。

陈蕊抬起头，眼中融着笑，“回去吧”

秦驰微微侧头，不解于她突然转变的话题。

“回家吧，别让她担心”

秦驰恍然，双唇蠕动，犹豫了片刻，还是添了句。

“我爸”

陈蕊眉眼一跳。

“她呢？”

“你是说…冯潇？”秦驰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，确认她话语间的意思。“我不知道”

“不知道？”

“很久没联系了”

“8年前她不是”陈蕊的话戛然而止，大脑转动着无数种可能。

“8年前你看到什么了？”秦驰眯眼探究着她的表情，大概猜到了，她不辞而变的缘故。

“怎么、没复婚呢？”陈蕊答非所问。

“并不是说，我失忆或者我恢复记忆，就能改变我的习惯。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了”

“哦”陈蕊撇撇嘴，唇角终究忍不住挑起了弧度。

“你在笑什么？”秦驰微微低头，黑夜中的那抹笑就撞进了眼眸。

“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注定孤独一辈子，现在看来，秦局长情况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”陈蕊自然知道，以秦驰的魅力，单身的他，这些年不会缺相处对象。但话再转回来，既然这么多年，都没有结果，那大概也是很难有结果了。

“陈蕊”
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”陈蕊打断他的话，双手搭上栏杆，转身望向江面。“这是我的自由，你无权干涉”

都说年少的喜欢，很多是因为未去过宽广的世界，未识得更好的人。

离开津港前，陈蕊是相信的。

她相信时间会把她心底的人带走，未来会有更好的人把那个人替代。

可如今，兜兜转转8年了，喜欢的感觉不但没有消散，反而愈加强烈，强烈到心里只能装下那一个人，没有人能把他拉出来，她不能，他也不能。即便是一辈子没有结果，也不能。

“我只是想提醒你，不要错把依赖当感情”秦驰伸出手，放在她的肩头。

陈蕊微微侧头，看着他熟悉的动作，莞尔。视线沿着手臂，爬上他的唇，他的鼻，他额头的伤疤，最终回到他那双清冷淡然的目光中，爱意直白的回望着他。

“我分的很清，8年前我就已经分清了，只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，也没有认真想过我们之间到底算是哪种情感”陈蕊的语气软下来，仿佛夹带着丝委屈“可能，思考这些问题对于你而言就是浪费时间吧”

秦驰语塞，陈蕊说的对，8年前，他只知道陈蕊于他而言，是安心的，是特别的，是很重要的。他将这一切归于她的简单，她的纯粹，她能令他触摸到他最想要的真实。却没有细想过，为什么她能牵动他的情绪，明明，他是有情感交流障碍的。

安抚的手还摆在她的肩膀上，秦驰忽而觉得有些无措。他确定8年前，自己对陈蕊是没有特殊感情的，可到底是为什么，现在却会受到她的影响？

“秦驰”

随着陈蕊身体的转动，秦驰的手自然落到了身侧，惊扰沉思的人。回神间，眼前的人已经和他面对面而立。

“今天以后，山高路远，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”陈蕊歪着头，轻轻地笑着“我可以抱你一下吗？”8年前就想要的拥抱，8年后，陈蕊终于有勇气向他讨来。

又是一次长久的对视，秦驰感觉那双眼睛，越发的深邃、动人，甚至会让他出现片刻的沉沦，不受控的展开了双臂。

秦驰看着眼前的姑娘往前跨了一小步，小心翼翼的靠近自己，每近一点，眸子反射的光亮似乎就更多一些。她的动作很慢，像是怕惊扰了他，又或许还没触碰到，就已经在舍不得，总之，这样的她令秦驰左胸口一阵刺痛，8年，秦驰再一次体会到了心疼。

下巴轻轻靠上他的肩膀，双手环上他的腰背，偷偷藏了多年的泪，在归属中下落。陈蕊侧头，用脸蹭了蹭他的前肩，彻底靠进了他的怀中。几年来，所有的恐惧与不安，所有的伪装和坚强，都被这个怀抱融化。

自始至终能带给陈蕊安全感的人，只有秦驰。

可是，这个人，这个怀抱，却并不属于陈蕊。

陈蕊偷偷吸了吸鼻子，绕着他的臂膀，擦干了眼泪。忽的，撤出了自己贪恋怀抱，她怕再久她就要耍赖赖着不走了，她不是小孩子了。

“我得回家了”眼眶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，嘴角的笑意又被她挂上了脸颊，她冲着他笑着。

秦驰皱起了眉。

“别送我了，我怕我舍不得走”

秦驰的眉头越发紧促，一同紧促的，还有他的心。

“秦驰，你以后会来看我吗？”

秦驰沉默着盯着她，想了许久，眉宇间渐渐展平。

“我尽量。但是你知道的，我的腿不好，恐怕跑不了太长的路”

“秦驰”

“嗯？”

“再见了”

她在笑。虽然我们未曾相爱，但秦驰依然会是陈蕊一生唯一的爱人。

“再见”

他也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。不会有人知道，秦驰或许真的爱上了陈蕊。